隐秘的角落，隐藏的人性 | 北同心理漫谈回顾 | 2020年7月号 | 总第3期

漫谈话题

电视剧《隐秘的角落》热播。

本期北同心理漫谈，我们一起来聊聊角色和剧情，聊聊人性和人心。

漫谈参加者

素心：心理咨询师，新疆石河子

菜菜：心理咨询师，上海

小阮：心理学爱好者，上海

叉叉：心理学爱好者，北京

小岳：心理学爱好者，北京

Kara：心理学爱好者，北京

小赵：心理学研究生在读，北京

富贵：北同泛心理专栏主编，北京

嘉鹏：北同心理部门主管，北京

1、母子关系：是爱，还是控制？

周春红和朱朝阳的母子关系，对于朱朝阳心路历程的发展，产生了怎样的影响？

富贵：周春红管教方式过于严厉，给孩子带来沟通的压力，在负面事情发生的时候，间接促成了孩子的说谎。

另外，周春红并不独立，把孩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。如果父母不独立，长大后孩子也有可能会缺少独立的人格。比如，剧中父亲想带朱朝阳去游泳，妈妈问朱是否愿意去。但朱朝阳首先会问妈妈，“你愿意让我去吗”。我也会想起很多人，在有了孩子之后，把头像换成了孩子，也会获得新的称呼，如“某某孩子他妈”、“某某孩子他爸”……甚至有被称呼为“某某孩子姥姥”的情况出现。

Kara：周春红和朱朝阳的母子关系，更多的是一种需求和被需求的关系。

比如，周并不知道儿子洗澡时把头浸在浴缸，其实是喜欢游泳、练习憋气；睡前一定要儿子喝牛奶，哪怕有点烫嘴；开家长会时候，甚至会为没有管教孩子、孩子仍然优秀而自傲。可以说，妈妈需要的，仅仅是有一个孩子，来满足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。

冷冻肉厂屠杀事件之后，朱朝阳在警察面前录了假口供。母亲知道之后，情绪大爆发了。但这种爆发，并不是愤怒儿子的撒谎，而是儿子不再对自己忠诚，从而输给了自己的前夫。

菜菜：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的肉色丝袜。在母亲和景区主任开房的时候，丝袜象征了情欲和魅力；而在与主任分手之后，母亲把丝袜脱下，脚指头重新伸入鞋里，象征着自尊的受损，也从侧面展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特点。可以说，作为母亲，本身虽然确实是爱孩子的，但是另一方面，母亲也通过对孩子的控制，满足了自己的自尊。

叉叉：周春红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特点非常明显。例如，与前夫的离婚，是周春红主动提出来的，而当她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，却变成了是对方先对不起她的。人的记忆会根据希望的样子来扭曲。又如，当她拒绝情人提出的进一步发展关系的建议时，语气显得那么理所当然；而当她放下身段，想要和景区主任结婚，并满心以为对方会同意的时候，对方却选择了拒绝。

小阮：警察叶军与女儿叶驰敏的相处方式，比周春红与儿子的相处方式更成熟一些。虽然也是单亲家庭，也很忙，没法照顾孩子太多，但叶军给予叶驰敏更大的尊重和自由，而叶驰敏的性格也更为阳光一些。

嘉鹏：我也觉得亲子关系的界限是十分重要的。如果父母的界限感不够明确，孩子也可以从物理空间、或者心理上建立出一个更为明确的边界，成为独立的个体。这样有利于双方更好地相处。

2、亲密关系：真心是否能抵挡外界挑剔的眼光？

剧中一开始，张东升是爱护妻子、尊重岳父岳母的模范丈夫形象，却遭遇社会的嘲讽、协议离婚，及至后续的诸多悲剧。亲密关系，是否无法抵挡外界挑剔的眼光？

素心：夫妻关系最重要的是内心深处的链接，真正从内心关怀对方。否则婚姻就名存实亡。但是社会对于婚姻双方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——就异性恋婚姻而言，如果一个女人不成功，她至少有家庭可以回归。但是社会却对男人有更多的要求，似乎只有男人有了更多的社会地位，才能在家庭中有更多的话语权。

Kara：作为丈夫，张东升是完全合格的，从妻子在签署离婚协议中的犹豫，也能感受到这一点。然而，张东升夫妻关系并不和睦。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的事业一直处于低迷的状态。在爱人表姐孩子满月酒的现场，也可以看出家人对张的不满；此外，给表姐孩子的满月红包由妻子塞给张，而陪同父母上山开的车也是由妻子提供。在社会的挑剔眼光中，妻子背叛了他，成为后面所有悲剧的总导火索。

富贵：张东升受到了很多社会的负面评价，自尊收到了深深的伤害。社会负面评价，确实可能会深深地刺伤我们。比如朱朝阳被后妈嘲讽说“不是经常有新鞋穿”。小时候的别人一句嘲讽，也许能记住一辈子；在内心还不够成熟的时候，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许会特别大。反而是长大之后，心智更加成熟了，懂得如何应对各方面的压力，才感受到更多的快乐。

小阮：女强男弱的家庭结构，在中国并不常见；即使存在，很多时候也并不稳定。

叉叉：除了女强男弱带来的不平衡之外，在这段亲密关系中，我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：张东升是没有生育能力的。剧中有几次暗示：假发是身体功能虚弱的表现、电梯间里小孩子喷水枪喷到张的裤裆、亲戚孩子生日宴中也表达对于想要孩子的渴望。这些都加重了女方父母对张的偏见、以及夫妻性生活不和谐的矛盾。虽然张知道对方已经出轨一段时间，但在女方最后决定出走的时候，但仍然试图挽留她，甚至可以接受对方的出轨，卑微到了泥土里。直到后来动了杀机，鱼死网破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
素心：张东升的卑微，反映了他自我的不完整。他过于重视老婆，为了婚姻，他放弃另一个城市的工作，甘愿在新城市的少年宫做代课教师；为了排除岳父岳母的反对、维持婚姻，张不惜将他们推下山崖。好像他觉得，失去了老婆，就失去了全部。事实上，生命中可以珍惜的东西实在太多了。

菜菜：我觉得剧中所有人的自我都没有建立得特别充分。张东升好像把自己内化为了笛卡尔。无论“公主”抛弃他、还是爱他，他都是道德正确笛卡尔，为了维系婚姻一往无前。然而实际上，在生活当中，每个人是可以选择、可以改变的。

3、“朝阳”与“东升”：我们追逐太阳的温暖，最终是否只得到了冷白的月光？

剧中两个主人公的名字，分别叫做“朱朝阳”和“张东升”，都饱含着光明的寓意和祝福。然而，随着剧情的发展，我们却看到了他们内心隐秘的角落，也观察到他们性格上的某些相似之处。在漫谈的讨论过程中，我们的参加者甚至一度弄混淆了他们的名字。那么，朱朝阳长大后，会成为另一个张东升吗？

素心：精神分析流派认为，其实没有真正的口误（注：有参加者称呼两人名字为“张朝阳”、“朱东升”），任何口误都是某种潜意识的涌现。另一方面，世间万物，有阴必有阳。这么阳光灿烂的名字“朝阳”和“东升”，必然会让人去寻找与之对应的阴与暗。

菜菜：看到张东升是数学老师、朱朝阳也非常喜欢数学的时候，我会想起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中出现的某个喜欢数学的人物：一方面有超高的智商，但另一方面他们的社会化能力却比较薄弱、情感很多时候被压抑。也许，两人美丽的名字，一方面饱含了父母的期待，另一方面也暗含了父母对于孩子天性的抹灭，造成与人交往中的很多冲突。

如果没有遇见普普和严良，也许朱朝阳就是另一个张东升。但同伴关系给朱带来了一些温暖，也对他的人际交往模式带来一定的修正。

嘉鹏：我觉得两人的第一个相似之处，是都有自卑的一面。比如张东升低微地问妻子“你看我还有机会吗？”，以及张不能生育的隐喻、面对镜子露出自己的秃头、被岳父岳母奚落工作不够挣钱等等。觉得和甄嬛传中的安陵容这个角色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朱朝阳也有一些自卑，比如被继母奚落，在学校没有朋友等。

第二个相似之处，是两人都喜欢数学，有优秀的逻辑推理能力。在做了出位的事情之后，又心思缜密地做出了更多更出位的事情。比如看见妹妹的死，朱先说是“妹妹自己掉下去的”，后来又说“妹妹就要掉下去了”；其实朱朝阳和普普都有可能救妹妹，但是他们没有说的特别明白。又如爸爸请朝阳喝糖水，却在钱包里放了录音笔；朱朝阳发现之后，却镇静到好像没事发生；最后糖水里出现了一只死苍蝇，表示父子感情已不再甜蜜了。再如朱给严良的一张复制卡是空卡；后来朱又让严良扔掉。所以我觉得，朱朝阳有可能会成为比张东升更可怕的大BOSS。

小赵：我想起张东升问朱朝阳的一句话，“你们有没有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？有时候为了这些东西，我们会做不愿意做的事情。”剧中的所有人，包括张东升和朱朝阳，都对爱有错误的理解，而为了维系这种扭曲的爱，最终深陷泥潭。比如，张东升为了维系对妻子的爱，杀死了阻拦他的岳父岳母，为了掩盖命案，又接连杀害了更多的人；朱朝阳为了更多地得到父亲的爱，在同父异母的妹妹即将坠楼的时候，选择袖手旁观，却开启了通往内心恶的大门；三个孩子为了救身患绝症的弟弟，选择与张东升进行金钱和杀人证据的交易……

我想，每个人心中都有光明和阴暗吧，关键是我们如何把握，不让光明被阴暗完全吞没。

4、你选择相信童话，还是现实？

剧中，张东升讲述了笛卡尔故事的两个版本。第一个版本是浪漫的童话：笛卡尔因为爱上了美丽的公主，而被关到狱中。临死前，他给公主写了一个公式，对应的图形，是一颗心；公主也因此终身未嫁。然而在第二个版本中，公主根本不爱笛卡尔，笛卡尔也不是死于疾病，而是死于背叛。那么，你更愿意相信童话，还是现实？

富贵：我认为剧情还是比较理想化的。比如，王景春饰演的警察，对严良倾注了所有的爱和温暖，像救世主一样。但现实中，警察的工作非常忙碌，很可能没有闲暇时间再去做其他事情。我也接触过很多问题青少年，遭遇家庭离异、或者十几岁出来自己挣钱，缺乏社群和人际网络的支持。不过，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好人，还是应当好好珍惜。

小岳：我也和小伙伴吐槽过剧中的“不真实”，比如为何孩子们不报警，但现在感觉是当初没有认真研读这个剧。我觉得所有人物刻画都非常好。

此外，我在思考“为自己或朋友掩盖谎言”这个问题，比如，朱朝阳掩盖普普和严良从孤儿院逃出的事，张东升为了掩盖一个杀人行为而制造了更多的杀人行为。我想，如果朱朝阳知道他的掩盖，会让9个人死于非命，他是否仍然选择掩盖？我觉得还是不要用谎言去掩盖谎言比较好。但是另一方面，其实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，如果你有一个倾诉对象，并且对方愿意为你守口如瓶，我觉得也很好。希望大家都可以有真心的爱人和朋友，但是不要做错事。

素心：我不太相信童话。但是，我们需要珍惜自己的亲人、爱人、贵人，给这残酷的世界带来一些温存。此外，在做咨询的过程中，如果我们不能真正地聆听来访者，就不能算是真正的陪伴。

嘉鹏：电视剧版比原著小说多了一些温情。小说里每个人全身上下都十恶不赦，而电视剧中的每个人都有光明和阴暗的一面，做的事情也感觉像是“以爱之名行恶事”更多一些，也因此给观众更多的思辨空间。感觉还是比较符合现实的。在心理咨询中，我们也经常看到虽然严重程度比不上该剧，但是性质非常类似的故事。

菜菜：我既相信童话的美好，也相信现实的残酷。

小阮：我比较相信童话，因为我能够感受到世界的很多爱。我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两面性：朱朝阳其实没有特别阴暗，只是在关键的时间点上，被刺激到了的时候，内心负面的、野兽一般的东西，才会出来。

Kara：虽然童话并非真实存在，但我仍然愿意相信童话。张东升也有美好的一面。只是在剧中，他经历了两次背叛。除了妻子的背叛之外，他还经历了三个孩子的背叛。曾经一度，孩子们帮助朋友、对人性怀抱相信的态度，成为张东升的一种救赎，也给他一种类似亲情的感觉。当他得知三个孩子要30万的目的是为了救人时，即使他已经查到了普普在银行存钱的位置，也没有告发；甚至在普普快要死亡的时候，张还翻箱倒柜地为她寻找解药。但是，当他得知朱朝阳的复制卡是空卡的时候，他认为被世界彻底背叛了，才最终选择毁灭世界、毁灭自己。

叉叉：有点不忍心打击大家，我觉得朱朝阳和张东升两个人，既极度自卑，又极度自负。朱朝阳的应激反应相当强烈，同时心理素质特别过硬。我觉得他在做这些事情、却不被抓住的时候，有很多成就感。我觉得他会做出更甚的事情，我非常看好他成为一个高智商罪犯。

小赵：我想起张东升在被警察击毙之前，想将一根铁棒刺向朱朝阳的心脏。我认为，这根铁棒，与其说是“杀人凶器”，不如说是一根“接力棒”。这个动作的隐喻是：朱同学，请接下这根接力棒吧，长大后，你会成为一个更“出色”的张东升。而另一方面，张东升嘴里却看似真诚地说出了一句“你可以相信童话”。但在说完这句遗言之后，子弹就刺穿了他的心脏。这一幕在此处戛然而止，留给观众无穷的想象与回味。也许，我们需要用一生的时间，去体会，去思考吧。

栏目介绍

北同心理漫谈成立于2020年5月，由北京同志中心心理健康部门运营。以性多元群体心理健康为背景，广邀各路性少数群体友善心理咨询师、以及资深心理学爱好者参与。期待迸发精彩的思想火花，涌动冷暖的人间真情。

活动时间一般为每月第一周周日20:00-22:00，活动招募会发布在当周的“北同文化”和“北同心理”公众号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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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Kara、小赵

排版：Tenlossib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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